雖然有幾個有關的問題得記錄下來，但我希望傳達的總的印象就是在生命最旺盛的時刻，忽然嘩啦一下子打開了一扇邊門，一股呼嘯的時光奔騰而來，帶著迅猛的疾風蓋沒了孤獨的大難臨頭的哭喊。

——《洛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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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絲做了好長一個夢。

像是被一雙來自地獄而不可抗拒的大手猛地拉進了回憶深處，堵住出口沒有辦法逃脫。她又回到了那個白色燈光刺眼，木質地板冰涼的房間。

“多莉！快一點，你還沒有被那個女人罵夠嗎？”

艾瑞絲一甩自己直直的酒紅色長發，挑起細長的眉毛，有些戲謔又嘲諷地盯著不情不願跟在後面的女孩。如果這時有一個外人在這裏，他就會發現兩個人有著驚人的外貌相似度，但其中年長的那一個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種淩厲的攻擊性，身材高挑，穿著肉粉色的練舞的緊身衣，線條柔和而流暢。而小一點的那個女孩子臉上的嬰兒肥甚至都沒有完全褪去，頭發只又肩膀長度，也是酒紅顏色。不同的於她的姐姐，她的頭發是卷卷的，看起來蓬松而柔軟。

“艾瑞絲”茫然地看著面前的場景，看著遠處那個短頭發的女孩子慢吞吞地走過來，然後穿過了她的身體。她張嘴想說話，但卻發現自己不能發出一丁點兒聲音。最後只好無奈地轉身，繼續盯著面前這個練舞室裏面兩個女孩子。

還沒有過多久，這個房間就走進來了另外一個女人。

女人臉色有些蒼白，但脊背挺直，步調優雅，不說話時有一種特屬於芭蕾舞的不可侵犯的溫柔。她安靜地走進來，看著正在壓腿的兩姐妹露出滿意的微笑。

年長的那個女孩子在女人一進來後就迅速收起了全身的鋒芒，垂下長長的睫毛，溫順得像一只小白兔。而小一點的那個女孩子只是無聲地擡頭瞟了那個女人一眼，又自顧自地換了一只腿壓。

像是一個被設置了二倍速的視頻，眼前的時光飛速流轉。“艾瑞絲”無動於衷地看著那個女人至始至終都只對著那個年長的女孩子說話，從頭到尾沒有分出一絲眼神給旁邊那個卷頭發的妹妹。整整一個月中，女人和妹妹唯一的交流是最後一天妹妹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後得到的一巴掌。

“啪”！

時間凝固在這裏，所有的光影變化也在此刻停止。“艾瑞絲”仔細地觀察女人臉上的厭煩和刻薄，她下手重地讓旁人忍不住疑惑這兩個女孩子是不是她一個人生的。但房間裏三個人如出一轍的都輕微上挑的眼角和高度相似的鼻尖，讓人不得不相信她們其實是一家人。房間裏有一整面墻是一塊完整的玻璃，窗外的天色本該凝固在一片淡藍之中，可是突兀地，顏色開始湧動起來，從檸檬黃變為夏天樹葉的深綠色，又褪為燦爛的玫瑰色，直到最後變化漸漸停止，成為了如煤炭一般深沈的灰色。斑駁而濕冷，仿佛大塊大塊凝固在了一起的烏雲。

“艾瑞絲”漸漸回過了神，這個地方她當然記得。

對於十五歲之前的她來講——這裏是地獄。

她沒有被局限在了這個狹小的練舞房裏面，“艾瑞絲”推開門，發現自己來到了一條街道上。

天色正晚，“艾瑞絲”四處張望了一下，沒有發現任何的相關人物。她無趣地正準備找一個地方坐下來，耳朵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靈敏的腳步聲。

她轉過頭，看到了急速奔跑的多莉。

時間可能過去了很久，現在的多莉看起來比上次又長高了一點，頭發也從肩膀處長到了肩胛骨那個位置，整個人脫去了不少稚氣。背包在她的背上一甩一甩的，額頭也被汗浸濕。

“艾瑞絲”能聽到除了多莉以外另一個人的腳步聲。她好奇地望過去，看到了一個年輕的男人。

他還戴著眼鏡，神情焦急，緊緊地追在多莉身後。

眼看兩人的距離越拉越進，多莉側身往旁邊一滾，就躲進了一條陰影之中的小巷子裏。

男人無奈地停了下來，對著一片陰影之中的小巷子喊道：“多莉，出來吧，你知道就算我看不到，我也可以知道你在哪裏的。”

多莉倔強地蜷縮在陰影之中，一動也不動。

男人好脾氣地嘆了一口氣，也沒有強求，只是繼續說道：“你知道你媽媽也是擔心你的，出來吧多莉。”

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沈默。

男人沒有在糾纏，他閉了閉眼，“我不能再在外面浪費時間了，跟我回去......”

他猛地睜開眼睛，快步跑進去。

裏面比他想象地要大，七拐八拐到處都是岔路。他的確能看到生命體的存在和能量的流動，但這個能力也並不能讓他快速地找到通往生命體最近的路線。他的臉上漸漸染上了焦急，步伐也越來越快。

終於，在第四次重新回到起點然後改換路線後，他終於在一條小路的盡頭找到了不知所措跪坐在地上的多莉，和她旁邊一個未知的少女。

他蹲下來迅速檢查了一下那個躺在地上的女孩，在耳後上找到了一條巨大的傷口，傷口一直蔓延到脖頸處往下，看起來還並沒有太久，正在汩汩地往外冒著鮮血。

他對多莉沈默地搖頭，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多莉滿臉淚水，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對死亡和鮮血，她哽咽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到這裏時她就這樣了，她幫我擋了一下，但我沒有辦法治好她，還不夠...”

“多莉，你知道我不能在外面用能力的。”

多莉懇求地望向他，見他一臉無奈和猶豫，聲音中的哭腔更濃了：“求求你，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偷偷跑出來跳舞了，我一定聽媽媽的話，我也不會和......”

多莉如溺水者般被絕望全部淹沒，她只知道不停地做出承諾，然後徒勞地嘗試著凝聚手中微弱的光。

“爸爸......”

他看著那雙和他神似的深色眼睛，到底還是沒有辦法說出拒絕，他輕輕擡手，手上便出現了如若實質的藍綠色光芒。

女孩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血液也不再流出。男人的臉色也跟著變得蒼白，眼看著女孩子漸漸恢覆，他從地上站起來，一把拉起抿著嘴沈默的多莉，低聲說道：“快走。”

多莉沒有在倔，她最後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孩子，咬了咬唇，跟著男人跑了出去。

但已經太晚了。

人群從黑暗中湧出，把他們兩個團團圍住。當為首的那一人從陰影中走出來的時候，多莉驚訝地叫道：“王叔叔！”

她認識他，以前在研究所時他還是爸爸的同事。他擁有一家中餐店，對她很好，在研究所那個冰冷又畸形的地方，她一直以為他是那裏少數友善的人之一。

多莉努力想表現地鎮定，但還是抑制不住地擡頭望向爸爸。

男人面無表情，但沈靜中又奇跡般透露出一絲溫和，像是一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他松開拉住多莉的手，然後在她驚慌的眼神之中輕輕說了一句：“記住你說過的話。”

他推開多莉，深吸一口氣，以極快的速度朝王老板奔去，周圍的人嘗試著阻止他，但是一旦被男人手上的光芒觸及，整個人就會如一只漏了氣的河豚倒下去，男人手上的光球也就越來越巨大。

王老板也不慌張，仿佛周圍的人的死亡和他毫無關系，他不慌不忙地挽起袖子，往日隱藏在研究服下面的不是瘦弱的手臂線條，而是結實的肌肉。

但出乎意料的是，本該膨脹的藍光在最靠近王老板的時候被男人強制壓縮成了一枚小小的冰藍色的藥片，他的臉色一白，速度慢了下來，但還是努力地把手往後一拋，喊了一聲：“多莉！”

多莉跟上來接住了藥片，然後她看到了男人的眼神。

那是一種不舍，無奈，但又堅定的眼神。她的心一沈，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和電影裏演得不一樣，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並沒有悲壯的配樂，也沒有慢放的速度。回過神來的多莉也並沒有持續地糾纏，說一些“不你不走我就不走”之類的廢話。但場景是熟悉的，漫天的血，橫七豎八的屍體，男人鎮靜蒼白的臉和王老板手上的針管，鋥亮的針尖上還掛著一滴欲墜不墜的水珠，在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愛瑞絲”冷漠地坐在墻上，看著昏迷的男人被重新趕過來的工作人員拖到了車上，漸行漸遠，而那個本該昏迷在地上的少女因為王老板的到來拍拍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跟著坐上了車。

車窗被搖了下來，裏面的聲音隱隱傳出。

“你也就只有這個能力好用了”

一個人大笑著拍了一下那個少女的肩膀，羨慕著她與生俱來的天賦。

而在更遠的地方，夜晚的紐約一片安靜祥和，只有一些通宵營業的特殊場所還閃著霓虹燈，流露出歡快的樂聲。

作者有話要說：  中間天空的顏色變化的靈感是來自於《在天堂遇見的五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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